【Yahoo論壇／林濁水】選票冷冰冰 罷韓熱乎乎

一、罷免熱乎乎

儘管選舉大勝的民進黨保持風度不表態，但是高雄市民罷免韓國瑜運動正熱乎乎地進行；而且，依最近民調來看，贊成罷免的票肯定會投得熱乎乎的。14日TVBS公布調查結果，高雄市民同意罷免的是53%，遠遠多過反對的32%達21%之多。依這樣的民情，韓國瑜恐怕災難逃。如果依據17日公布的ET民調，結果還要可怕，贊成的63.4％，只有33.2%反對，足足差了30.2%，而且在2018年底投票給他的居然有44.2％後悔讓他當高雄市長。

二、人心熱乎乎

是那些人熱乎乎地非罷韓不可？撇開政黨因素，應該任何人都會隨口回答是年輕族群。的確如此，依TVBS的調查，20～29歲的高雄市民有71%要罷免他，只有16%反對。既然年輕人要罷免他，那麼反對罷免的肯定就是老年人了？不是説國民黨成了老人黨，只有老人支持的嗎？這卻是錯的，TVBS的調查是老人要罷免他的有45%，也游刃有餘地壓倒了反對罷免的33%。於是問題來了，如果所有的人都要罷免他，那麼在他政見發表會中熱乎乎的民眾那裏去了？TVBS民調的答案是在50～59歲的族群中，這個族群多數還是對他們崇拜的民粹英雄不棄不離，現在不同意罷免的仍然以47%䇔過要罷免的42%。

沒錯，自從韓國瑜訴求庶民對抗權貴，要領天下苦出頭天以後，最鐵的韓粉部隊就一直集中在這個年齡層。依READr調查，在韓國瑜的政見會中，很奇特，年輕人和老年人一樣都很少，而50～59歲的特別多，接近群眾中的3成，在所有的年齡層中高度地凸出；相對的50～59歲這個年齡層在蔡的政見會中很不合理的少，既遠比前面的40～49歲的少了差不多一倍，又比後面的60～69歲的少了3成，在前十齡和後十齡間形成了強烈的凹陷現象。

這一個特別的年齡層對韓國瑜的支持度在去年還要比現在更高。2019年7月，是韓國瑜聲望最高的時候，依TVBS調查，總體民眾支持度以48%比44%領先了蔡英文，而在50～59這個年齡層居然以69%比26%領先了天方夜譚的43%之多！此後韓國瑜總體聲望迅速崩塌，但在這年齡層卻仍然一直領先到投票前夕才輸，而所謂輸，依<趨勢>調查，在1月9、10兩天是34.5% 比38.6%，只差4.1%，還真可以算是勢均力敵。

換句話講，我們可以把故事說成這樣：在去年一開始，這個年齡層簡直把他當成神一樣崇拜，後來雖然從69%掉到34.5%，支持者跑了一半，最後輸了，但是如今遇到罷免，在投票時拋棄他的，又有大批回過頭來護主，使這個年齡層的支持度又恢復了領先。不離不棄到這個程度，完全是傳奇神話。於是當「民調冷冰冰」時，對他人心熱乎乎的，到底是誰，這樣就清清楚楚了。

50～59歲這一代真是奇特的世代。真該追究他們在人生中到底遇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故事，以致於那麼不與人同。

三、悲憤與狂喜

READr的調查報告又發現，蔡韓兩人政見會中的群眾對當前經濟狀況的滿意度有南轅北轍的評價。韓的群眾，一面倒地不滿當前經濟狀況，這樣的人佔了91.3%，高得嚇死人；相反的，在蔡的群眾中不滿當前經濟狀況的只有約10%。

在這次選舉中，覺得日子不好過的幾乎都集中在國民黨侯選人韓國瑜的場子中，這太奇怪了，完全顛覆了大家對台灣過去幾十年延續不變的刻板印象：一到選舉，日子不好過的中下階層苦人們都會悲憤地蜂擁群聚黨外和民進黨的演講台下，不料今天卻倒過去到韓國瑜的場子中了。所謂名頭響亮的台語幫韓粉基層五虎將，例如，強強滾、杏仁哥等好幾位原來就是這樣由墨綠突變成鐵韓粉的典型。

文山伯原屬墨綠無疑，他說2000「因為台灣人沒當過總統」，那時一句話「番薯不怕落土爛，只求枝葉代代傳」感動很多人，所以「不管颳風下雨都會幫陳水扁拉票。」然而到了2018年他看到了民眾的無奈困惑憤怒賭爛，所以當他發現韓國瑜「沒有國民黨的影子，沒有那種國民黨看不起基層的感覺。」發現「他也跟大家一樣，都是庶民。」就轉身成了鐵韓粉。

轉向的文山伯說出了一個上層菁英們從未想到過的：陳水扁那時候的場子比較悲情，而如今韓粉的激情絕對超過當時的扁，而這種激情更快樂。

更激烈的悲情激發出來的更激烈的快樂？文山伯這聳聽的話說出了政見場中苦人們一個強烈地耽於悲情的調性，也指明了韓國瑜政見場前所未有的魅力所在，更説明了過去為什麼民調再怎樣冷冰冰，政見會卻一直前所未有地熱乎乎，以及那麼多韓粉打死不退的關鍵。文山伯是這樣回應菁英人和知識人的：越黑、越罵、越打壓，只會讓人更同情韓國瑜。他說憤怒票和賭爛票是完全沒有辦法動搖的。

從5虎將的身上我們看到的是，他們並不是到蔡英文執政才開始悲情，而是在陳水扁當總統前就非常悲情，而且悲情歲月貫穿了他的大半生，涵蓋了李、陳、馬、蔡四位總統。悲情竟積鬱堆疊了二、三十年的漫漫時日，以致於如今竟耽溺於悲情，愈悲則愈喜。所以以一直到今天，一旦萬幸遇到唯一了解他們心聲的救世主，激盪情懷只得欲罷不能。

三明治世代的悲情

50～59歲，基本屬於上有高堂要奉養下有子女哺養育的三明治一代。總體來說，如今的三明治世代年45～64歲，大抵是1956～1975出生，他們緊接在1945～1965出生的戰後嬰兒潮一代來到世界。在世界大部分的地方，嬰兒潮世代大概是人類歷史上最被上帝祝福的一代，這一代歷經了社會從赤貧到經濟起飛再到富裕的階段。這樣，戰後嬰兒潮一代為自己掙得了財富，也讓他們的下一代出生在較為富裕的社會環境，並因此對長大後的未來充滿希望，不幸的是當他們的下代在2000年前後要進到職場時，遇到的是台灣產業出走，失業率上升，薪資停滯的20年，不只這樣，他們很快的就進入上有高堂下有子女的三明治窘境。

還有，他們多半前受上一代威權價值的教養，但是他們養育的子女卻是既沒大沒小，又活在網路同溫層的一代，於是無論經濟處境或價值觀，45～64的一代成了「被排擠的世代」。處境是如此，所以一旦響應庶民對抗權貴的號召來到政見發表會瞻仰從來沒見過的，不穿西裝，不穿白襯衫，不見菁英習氣的庶民救星時，他們的悲情都已經鬱積了20多年了，於是由於積鬱既久又深，政見台上救星慷慨悲憤使他們高亢；救星的殺伐毫不留情的凌厲控訴使他們知道自己悲情的來源所在；軍歌《我現在要出征》、《夜襲》中「刺向敵人胸膛」的凶殺令他們的悲憤暢快發洩；救星重鹹粗口使他們熱血興奮；救星強調愛與包容使他們無比受竉，於是他們20年的痛苦終於昇華成為狂喜。

從此除了跟隨救星別無他途。

四、浪子，草包真的是眾苦人的知遇嗎？

然而半生鬼混浪盪的韓國瑜真的知庶民之所苦？大成問題，如果真的熟知庶民生活，怎麼會提倡農業要南南合作？怎麼會還在提倡客廰即工廠？怎麼會「不來不知道，一 問嚇一跳，台灣的漁業漁民這麼厲害，秋刀魚捕獲量全世界第一，魷魚也是全世界第一。」「要創造良好和諧的環境，讓水產品可以大量地外銷。」？對基層的農工漁，一點常識都沒有，完全在狀況外，可見他固然浪盪鬼混，但並不是浪盪混跡在在庶民之中，以致於對庶民生活的了解程度和他所痛責的權貴差別有限。

他讓庶民貼心的，並不是對庶民生活的點點滴滴談來生動感人，而是另有所在，除了不穿西裝不打領帶，談吐粗鄙外，動不動就吐槽「三個台大法律系的總統」，反擊藍綠建制菁英令庶民痛快外，最關鍵的是他撩撥怨怒的能耐無人能比。這能耐是幾十年政壇落魄失意，備嘗被奚落排擠而養成的。雖然屬於1945～1965之間出生，理當是最有飛皇騰達機會的戰後嬰兒潮世代，但是卻和年齡45～64的一代一樣成了「被排擠的世代」一樣累積了幾十年的怨。在2000後失業他固然由苦而怨；在當立委時也為被認定是鬼混立委，菁英中人沒有人瞧得起而怨。由於幾十年累積了對怨的深刻體驗，他成為撩撥怨氣的絕世高手。他策略的精義是愈透過對壓迫者表達深刻的恨，愈能凝聚苦人對他強烈的愛，其中「這些人吃台灣人的肉，喝台灣人的血。」一句的恨意之強大，在台灣政界保證是空前絕後；此外一面不斷和人掏心掏肺一面跟著不斷和人翻臉成仇的記錄也保證是後無來者。君不見，當他不斷喚愛與包容時，他掀起了台灣民主化以來最沛然難禦的民怨，不只藍綠對立空前，當韓粉出動，寸草不生到連藍營內部都空前動盪，彼此廝殺之猛令人嘆為觀止。

在他超強的撩撥能力之下，史上最壯觀最慷慨激昂的群眾場橫掃台灣南北，傲視於民調的冷冰冰。

五、半吊子的迷你川普們

政治學大家福山悲嘆當今之世，迷你川普們崛起於各地，而韓國瑜崛起前就一再表示對川普的仰慕之情。兩人都在價值觀上是老右派，都岀口粗鄙，都是種族主義，都在新自由主義造成的産業出走的底層社會中被眾苦人奉為救星。一個在選總統時一個在選市長和國民黨總統侯選人初選都愈被建制精英鄙視為草包，愈刺痛苦人，令他們感同身受，民粹救星也就愈氣勢如虹。韓國瑜就這樣崛起成為迷你川普。不過川普發動中美經貿大戰，打起習近平來虎虎生風，在他執政幾年間美國居然股市不斷創新高，失業率創新低，展現驚人的政治才能；然而，韓國瑜在當立委時固然是草包立委，當起市長仍舊是成績名列台灣墊底市長，所以他畢竟只能算是半吊子迷你川普：有其狂傲粗鄙而無其治理才能。

因為治理才能的高度欠缺，常識的過度貧弱，所以縱使有不遜於川普的撩撥民怨的能力，卻不可能一旦當選愈戰愈勇，反而急速支度崩潰。才不到一年，為他瘋狂的被排擠的世代已經出走了一半。然而畢竟如今高雄的被排擠世代，繼續對他不離不棄的仍然多過要罷免他的，也實在非常難得了。

六、以恨還恨，罷免難逃；痛定思痛，才有未來。

他撩恨的能力太強大了，所以成功地當選了市長也成功地成了國民黨總統侯選人，但是一方面這能力終於強大到把台灣多數人嚇倒了，另一方面他個人又太草包了，於是總統選得大敗。只是恨的後座力仍然在持續，他恨的作用力愈大，反作用力必然愈大，而這個作用力將貫注在罷免運動上。於是他傳奇的故事就將因此告一段落，只留下傷痕纍纍的台灣社會。

最後他畢竟有過人之能，他這才能有沒有留下任何的正面？也許，當因為他的撩撥使我們不得不無比嚴肅地面對被菁英漠視的底層，長年以來是累積了多少、多大的痛苦和怨恨，這無論如何就是正面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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