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安德鲁·利克斯正在吧台后面擦着杯子,现在还没到晚饭时间,不算大的小酒馆里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人,大白天就这样喝酒的不是酒鬼就是游手好闲的人,或者两者皆是。不过他的注意力并不在那些人身上,安德鲁一边反复擦拭着手中已经干净的发亮的玻璃杯,一边偷偷用余光瞟着坐在角落里的男人。
男人名叫麦尔斯,看上去四十左右,个子很矮,总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也不怎么说话。一头黑发稍微有些长,虽然看起来很干净但是似乎并没怎么用心打理。那人的右腿似乎受过伤,平时走路总是一瘸一拐的,看起来很平常的一个人,但是即使是在治安混乱的菲尔洛尔城也没人敢找他的麻烦。见过他不用起身就收拾了围上来找麻烦的一群醉鬼之后安德鲁觉得这一点也不奇怪。
菲尔洛尔城是人类建立的第一座港口城市。
十五年前,人类虽然拘束但还算安宁的生活被巨人再度破坏了,玛利亚之墙沦陷,而平静了五年后,巨人又再度来袭,这次人类中却出现了能够变成巨人战斗的士兵。而巨人身上的谜团就这样逐渐揭开,人类和巨人的战争不再像以前那样一边倒,而是逐渐出现了转机。
即使出现了转机,这场战争仍旧十分残酷,在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之后,直到三年前,人类终于彻底驱逐了巨人。
而菲尔洛尔城就是在那个时候建立的,这里离玛利亚之墙并不远,加上旧城的遗址基本还能用,在五年前就已经作为调查兵团的据点使用着。在彻底驱逐巨人后,在政府的推动下,新的移民和冒险家将这座城市变得热闹起来,虽然治安也同样变得很混乱。
安德鲁是在三年前举家迁到这座城市的,他原本在罗斯之墙内经营一家不大的旅店,生活还算富裕,但是在政府的鼓动下在三年前他决定来这里开了间小酒馆,随后就一直维持到了现在,生意也还是不错。来这里的主要是渔船或者探险家的船上的水手,喝着廉价酒的酒鬼。还有就是麦尔斯。
虽然在他开始经营这家小酒馆的时候麦尔斯就不时地光顾,后来似乎很中意这里变得每天都来,但是三年了,除了他名叫麦尔斯(不知道真的假的),腿瘸了,大家很厉害,眼神很凶狠之外,安德鲁对他一概不知。
他甚至不知道每天都来这里喝酒,经常喝一整天的麦尔斯到底喝醉过没有,因为他永远是中午来,坐到角落的位子里,然后不停地喝酒直到深夜,脸上永远都是皱着眉头的表情,看起来脾气不怎么好,但是不和任何人交流,就算其他人找他麻烦,直到对方动手他都只当做没看到。然后就这样一直喝到深夜,最后结账离开,然后第二天又是中午出现在角落,如此往复。
安德鲁猜他大概是退役的军人,从他的举手投足间就能看出来。不是驻扎兵团就是调查兵团,后者的可能性要小一些因为在战争结束时,一直处于最前线的调查兵团没有多少人幸存。在战争结束后政府就重组了军队,除了宪兵队不变外,调查兵团和驻扎兵团在大量裁员后两者合并。
这样想想安德鲁几乎肯定麦尔斯是退役的驻扎兵团的团员了,因为即使是因为伤残而退役,政府会发一大笔体恤金给调查兵团的幸存者,这样的话即使真的出于个人意志跑到这样的新兴城市,也不会整日流连于这样的小酒馆。
幸亏是这样,因为安德鲁讨厌调查兵团。他的弟弟就是进入了调查兵团,从此音讯全无,连遗体都没能留下。在他看来会进入调查兵团的人都是自私的混球,只顾着自己牺牲,丝毫不管被留下来的人的心情。驻扎兵团至少是为了保护同胞,而调查兵团就完全是找死了。
他看着独自喝酒的麦尔斯,觉得有些不是滋味,他为了保护人们受了伤,但是最终却落得这样的下场。他实在无法想象没有妻子和两个孩子,自己孤独一个人的生活。
就在安德鲁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的想着这些的时候,酒馆的门开了,看了眼走进来的人,安德鲁知道该做准备了,因为快到晚饭时间了,客人马上就要变多了。
进来的人看上去十四五岁,个子不高,看上去很有活力,头发和麦尔斯一样是黑色的,身材并不结实,身上有一些肌肉但是整个人还是很瘦,身上永远背着一个印着邮局标志的挎包,不过一般在他进酒馆时都是空的。
他和安德鲁打了个招呼,径直走向角落,坐到了麦尔斯的对面,开始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之说以不用“聊天”这个词是因为说话的只有他自己。麦尔斯就像没看到他一样端坐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少年——安德鲁知道他叫凯文,说了一会之后停住了话头,好奇的打量着麦尔斯手边的大半杯朗姆酒,沉默了一会之后,一副下定决心的样子把酒拿了过来,喝了一口。刚喝完杯子就被麦尔斯夺走了。
“好难喝,你是怎么做到每天都喝这种东西的?”少年吐了吐舌头。麦尔斯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别再皱眉头了,都出褶子了。”少年虽然这么说但是自己也皱起眉头,将手指放在了麦尔斯的眉间,似乎是想抚平他的眉头。
安德鲁自从第一次见到凯文以来不知道是第几百回祈祷麦尔斯不会一下子把他打翻在地。
幸亏没有,麦尔斯只是挥开了他的手,站起身,结了帐离开了。凯文也跟了上去,走过吧台时还不忘冲安德鲁笑了笑。安德鲁看着凯文跟随着比他还要矮小一些的麦尔斯,祈祷着第二天再见到凯文时他和今天一样一块肉都没少。
第一次见到凯文是在大悦一年前,凯文走进酒馆后四处张望着,安德鲁本来想告诉他这里不会卖酒给未成年人的然后把他赶走。但是没等他说出口,凯文看到了麦尔斯,脸上一下子亮了起来,他冲到了麦尔斯面前,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是麦尔斯并没有理他,他甚至没有表现出自己认识凯文。但是凯文既不气也不恼,就是自顾自的说着,兴奋地时候还会手舞足蹈。最后,麦尔斯大概是烦了,结账离开,时间比以往要早得多。而凯文则是兴奋的跟了上去。
从那天起类似的一幕就一直重复上演着,凯文一直说着,麦尔斯一直沉默着。有时候逼急了麦尔斯终于给了点反应,但是依旧是一言不发,而是直接揍了上去。不过不管怎么挨揍,凯文的身上都不会留下淤青,看来麦尔斯是控制了力度的。从那时起麦尔斯就不会再在酒馆一直待到深夜了,每天晚饭前凯文总会准时来骚扰他,搞得他很早就离开,就连酒都比以前喝得少了。不过安德鲁并没有丝毫不满——他不喜欢自己的客人死于酒精中毒。
安德鲁不知道两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但是从麦尔斯的反应来看两人确实认识,不过三年前巨人被驱逐的时候凯文应该才到进入训练兵团的年龄,因此不可能是战友。而有耐心像凯文这样一年以来每天都来骚扰毫无回应,有时候还暴力相向的麦尔斯,安德鲁能想到的只有父子了,虽然这两人并不那么像。
到了第二天,离晚饭还早得很,凯文就来了。
“今天麦尔斯可没来。”安德鲁用下巴点了下空着的角落。这并不是什么稀罕事,麦尔斯并不是真的天天都来,有时候也会像这样一天都见不到踪影。
“这次是正事。”凯文笑着扬了扬手里的信件。
对于凯文安德鲁同样知道的不多,只知道他负责投递信件,这在这个移民城市可以说是一件重要的工作——这是多少人和家乡唯一的联系。
安德鲁看着凯文瘪瘪的包,“看来没剩多少了,要不要坐下来喝点汽水?我请客。”
凯文看起来很高兴,不过还是吐了吐舌头:“不能请我喝杯酒吗?”
“想得美,再等个三年吧!”安德鲁把汽水重重的放在了凯文面前。
凯文美滋滋的喝着,现在虽然还没到夏天,但是天气已经有些热了,再加上干的是这样需要跑来跑去的工作,凯文早已是满身大汗。
“擦擦吧!”安德鲁丢了快破布给他。
看着拿起布仔细端详似乎是在确认这不是擦桌布的凯文,安德鲁没好气的说:“干净的!”
凯文擦完了汉,继续喝着他的汽水。
“你和麦尔斯到底是什么关系?”安德鲁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
“你看我们像什么关系?”
“你们肯定不是战友,你太小。但是你们应该是早就认识。不过我实在是想不出来有谁能像你这样坚持一直找一个根本不理你的人说话。我感觉你就像是孩子不如叛逆期根本不理你的父母。不过我猜你们是父子俩。”凯文没忍住笑了出来,但是什么也没说。
“我儿子要是能有你一半孝顺就好了……”安德鲁接着感慨着。
“我见过迪克,是个好孩子。你不用担心的。”凯文又喝了口汽水。
“什么好孩子,迪克都17了,应该比你还大吧!”安德鲁粗声粗气的说。凯文耸了耸肩,一口喝完了剩下的汽水。
“都这个时间了,那家伙没来坐着的话看样子是不会来的,等你上完班可以试试……”安德鲁正想推荐给他几个看样子麦尔斯可能会去的酒馆的名字。
“没关系的,我知道上哪里找他。”凯文看了眼表,一口气喝干了杯子里的汽水。起身和安德鲁道别,离开了。
在菲尔洛尔城北边的小山上,正面着海的地方有一个破损的石头城堡,古堡建立在悬崖上,下面是大海,地势较高,可以远远地看见敌人,山上四处是树林,是调查兵团最理想的据点,因此在巨人消失以前,这里就是作为调查兵团的据点使用着。而现在,随着兵团的合并,这里早就没有军人驻扎了,倒是很适合看海。
麦尔斯正站在这里比较完好的一个瞭望台上,看着远处海浪的起伏着,看不出他到底在这里站了多久。
“你果然在这里。”年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是凯文,手里还拿了一个长条的纸袋。
“你饿了吗?我买了面包。”凯文走到他身边,从纸袋中拿出面包,分成两半,递给了麦尔斯一半。麦尔斯接了过去,但是没有动。
凯文似乎饿坏了,立马吃了起来,而麦尔斯只是拿着面包,阴沉的看着他狼吞虎咽
“你到底要在这里呆到什么时候?”麦尔斯终于忍不住了。
“不知道,我是来找你的,你什么时候回去?”麦尔斯怎么也想不透凯文是怎么在嘴里塞满东西的同时还能把话说清楚的。
“不,我是问你要在这个城市,在我身边晃到什么时候,艾伦。”
凯文——艾伦·耶格尔丝毫没有理会麦尔斯不耐烦的语气,又咬了口面包,就像谈论今天的天气那样轻快地回答着。
“直到我找到离开的理由,利威尔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