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擋了你回家的路？消失的百萬張花東車票

一月七日起，台鐵開放預購春節車票，最搶手的東部幹線熱門班次，預估又將在十分鐘之內「全面完售」。

《天下》記者追查卻發現，過去一年民眾上網預訂花東車票時，竟有高達百萬張車票，受到黃牛集團影響而無法訂到。這個驚人的數字，正是「一票難求」背後的最大祕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已是近年台鐵與黃牛集團鬥法望塵莫及的寫照。

黃牛猖狂 橫掃百萬張訂票

黃牛集團在東部幹線愈來愈猖獗。二○一一年，鐵路警察局「淨網專案」查獲黃牛集團影響車票張數約五千五百張，二○一二年增加為三萬三千多張，二○一三年的前十一個月，竟攀升至七十六萬一千多張，三年暴增一百八十倍。

加上《天下》掌握的最新黃牛集團案件，鐵路警察局證實，二○一三年，黃牛集團在訂票階段總共影響超過百萬張訂票。黃牛集團手法日新月異，不斷攻城掠地，等到淨網專案發覺異常而移送法辦時，花東線熱門時段的太魯閣號、普悠瑪號和自強號車票，早被大量訂走。

黃牛集團成功訂票後，雖未全數完成取票，但已嚴重侵害全民訂票權益。無數在電腦前等待訂票，希望順利返鄉或快樂旅遊的民眾，很多都是「訂心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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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牛集團與花蓮地區若干旅行社、藝品店緊密合作，以提供車票為誘因，將陸客團帶至藝品店，再賺取販售藝品暴利。

而被移送法辦的黃牛集團，至今全判輕刑且得易科罰金，沒有任何一人坐牢，難怪屢試不爽，愈演愈烈。

《天下》深入調查，一步步揭開車票黃牛侵犯公共利益的神祕面紗。

場景1　拍賣網站　上網加60塊就買得到票

台灣西部交通多元化後，幾已未聞車票黃牛現象。反觀鐵路仍是東部最重要交通工具，根據台鐵統計，東部幹線客座利用率雖僅在七成上下，但因假日的太魯閣、普悠瑪和一般自強號太搶手，加上陸客團需求量大增，致使車票黃牛方興未艾。

為了追查車票黃牛現況，《天下》記者上網在Google輸入「代訂花蓮火車票」，除了各家旅行社之外，Google搜尋第一頁赫然出現「代訂火車票──請詳閱拍賣檔案最下面的最新說明──露天拍賣」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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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選進入「露天拍賣」該頁面後，內容詳列各種「代訂」說明。一三年十一月三十日已有人詢問「請問若想訂明年春節的票，宜蘭台東來回各四張，這樣的張數可代訂嗎？」，賣家的回答「請問大概日期車次」。

由於春節車票一月七日起才能預訂，《天下》記者在本期出刊前無法完成訂購程序，遂在一三年十二月二十五日留言，訂購一三年最後一個假日（十二月二十九日，星期天）的二二七次（下午四點普悠瑪號）、 二三一次（下午五點十五分普悠瑪號）、二八三次（晚上六點太魯閣號）等三班從花蓮到台北的最熱門車次，該賣家回覆：「不保證訂到，代訂期限需到十二月二十九日下午一點。需先匯代訂款六十元，同意請下標、用悄悄話聯絡，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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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該賣家在十二月二十七日早上聯絡，已訂到二二七班次普悠瑪號。

記者依其指定的帳號匯入六十元後，果然取得訂位代號，再據此到自動售票機，付四四○元購買普悠瑪號車票，完成「假日買黃牛票」流程。

回到該拍賣網址，清楚寫著「已賣數量：二三一」，如果數字無誤，顯示該賣家至少已賺進一三八六○元（以每筆交易賣出一張車票的最保守估計）。

「鐵路法」第六十五條明定，凡「購買車票加價出售圖利者」處拘役或罰金。為了規避法律責任，該賣家在首頁用大字強調：「本人在此鄭重聲明：沒有賣火車票，純粹提供代訂服務。」該賣家顯然以為，沒有親手轉交車票，「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地賺取手續費，並未觸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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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丞理法律事務所主持律師李岳洋強調，大眾交通車票具有稀有性，「這些車票賣完就沒了」，與一般商品代購不能相提並論，「只要有加價行為就是觸法了。」

這些黃牛存在已久，許多旅行社都知道可以透過他們「調票」，任何人上網都可輕易加價買到黃牛車票，台鐵與警方為何抓不到？是不能也，還是不為也？

這只是「小咖黃牛」的冰山一角，更嚴重侵犯大眾訂票權益的，則是花蓮幾個勢力龐大的「大黃牛集團」。

場景2　鐵路警察局　鬥智鬥法 鬥不過非法程式

二○一三年十二月十八日、二十八日，《天下》記者兩度走進花蓮車站旁的鐵路警察局第四警務段辦公室，這裡是「淨網專案」的核心，與黃牛集團鬥智的據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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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期車票黃牛是以「身分證字號加九」的身分證編號規則訂票，後來利用「身分證產生器」大量訂票。其中，台鐵訂票系統無法分辨，非法程式找出的身份證號碼是否仍在使用，以致連死人身分證都能成功訂票。

黃牛集團還運用「先購買長程車票再轉為短程」的「切票」手法壟斷牟利，讓台鐵傷透腦筋。

鐵路警察局資深偵察員吳國安指出，黃牛集團愈來愈厲害，二○一三年九月刑事局逮捕的蕭永鴻等嫌犯，是在清明連假時，透過電腦駭客程式，破解台鐵網路訂票系統，冒用他人身分證字號訂票，「一般人最快約二十秒完成訂票，程式訂票卻可每秒鐘訂走一五六次，這個集團才能在兩個月內訂票五十萬筆。」他滿臉無奈，但也為與刑事局聯手破獲此集團感到欣慰。

吳國安從桌下拉出一大箱資料，光是二○一三年四月、六月、九月移送法辦的三波黃牛集團案件，擺在桌面就堆積如山。多數黃牛集團的犯罪故事相當單調，都是找工作室放大量電腦，再上網冒用身分證號訂票。

他指出，去年十一月之前抓到的大小黃牛案（台鐵共移送一三八案至鐵路警察局），影響花東車票訂票數即達七十六萬一千多張。

吳國安並指出，淨網專案預定在一月中旬，再度移送與蕭永鴻集團同時破獲的林姓嫌犯，加上一三年十二月才發現的最新黃牛集團（利用國外ＩＰ，從境外侵入台鐵英文網站訂票），「台鐵全年被影響的訂票數已經超過一百萬張，其中團體票、個人票都有。」

黃牛集團「先訂先贏」，儘管蕭永鴻集團最後只購買數萬張車票，但使用駭客程式大量訂票的威力，卻讓守法訂票的民眾，全都變成傻瓜。

公權力永遠慢半拍？

而且，該集團在清明節犯案，淨網專案卻在中秋節前夕才宣布破案，兩者的時間差也讓民眾對公權力執法缺乏信心。

吳國安為此叫屈，他強調「鐵路警察人力嚴重不足」，從過去九百多人萎縮至目前六一四人，增加人力才能強化淨網專案成效。

場景3　花蓮老牌旅行社　「三位一體」 搶賺陸客財

根據台鐵統計，花蓮車站二○一三年上下車總人數，已超過九○○萬人次。黃牛集團全年影響百萬張訂票，比例實在驚人。

由於陸客團商機龐大，花蓮若干地方民代、黑道人士聞風而來。在花蓮地方人士眼中，他們與車票黃牛集團之間「關係密切」。

一二年四月，花蓮市代表會主席黃枝成涉嫌與花蓮火車站票務人員勾結，大量套購花蓮至羅東間火車票，以壟斷大陸觀光客客源。花蓮地檢署搜索偵訊後，主任檢察官許建榮指出，黃枝成每次套購車票數少則五十多張，多則數百張，導致台鐵北迴線車票一票難求。

黃枝成最後在此案全身而退，但有濃厚「大哥氣息」的他，一三年因毆打傷害女市民代表案，依傷害、恐嚇、公然侮辱等三罪，判刑兩年十一個月，並於七月服刑。在花蓮地方人士眼中，黃枝成即是地方民代、黑道勢力與黃牛集團「合作」的顯例。

「蘇花公路頻頻出事後，大陸官方已明定，陸客團從蘇澳至花蓮不得搭遊覽車，只能坐火車往返。」台鐵花蓮運務段段長張建曆指出，陸客團需求量大增，台鐵遂安排陸客團盡量乘坐區間車。鐵路警察局從花蓮業者得之的數量則是「陸客團每天平均需要兩千張票，一年下來就要七十萬張票」。

透過熟識的朋友約訪後，《天下》記者走進花蓮市一間老牌旅行社的總經理辦公室。

這家旅行社因為沒有加入黃牛集團運作，曾經被「疑似黑道人士」砸破玻璃，因此周遭裝滿監視器，數量與密度都非常驚人，工作人員對於任何不明人士到訪都如臨大敵。因為觸及敏感的黃牛集團問題，這位不願具名的總經理，訪問過程中異常謹慎。

「大家都知道黃牛集團是哪些人，只是看抓不抓而已，」這位熟知黃牛集團運作手法的總經理指出，黃牛集團牟利手法各不相同，有的是賣給旅行社或藝品店，賺取每張十元到一百元的差價；更大宗的是旅行社、藝品店、黃牛集團「三位一體」，黃牛集團買到票後，旅行社將陸客團帶到旗下的藝品店取票。

參與淨網專案的員警則透露，花蓮目前有四大黃牛集團，他們把陸客團帶到藝品店後，「一手把車票交給陸客團，一手引導陸客團購買開價數千元到三、四十萬元不等的各類藝品，龐大消費才是黃牛集團的目標。」

事實上，鐵路警察局曾將花蓮地區赫赫有名的光隆集團高層與員工移送法辦，指控其以「切票」詐術手法購票。但當地檢察官認為，這是台鐵訂票規則出現的漏洞，不構成詐欺取財而予以不起訴處分。

不過，鐵路警察局仍陸續移送光隆集團其他員工涉嫌車票黃牛案件，這些案件仍在司法偵辦審理當中。

至於淨網專案獲得起訴的其他黃牛案件，地方法院判決書上雖皆明確指出「影響大眾訂票利益與台鐵公平訂票交易秩序甚鉅，所生危害非輕」，但也都因「被告犯後尚能坦承犯行，態度良好」，因此都被判處六個月以下徒刑且得易科罰金。

解鈴還需繫鈴人，移送法辦未能產生嚇阻作用，台鐵能否強化訂票系統，防止黃牛入侵，已成為當務之急。

場景4　台灣鐵路管理局　防駭變擾民 兩難習題難解

春節火車票開放訂票前夕，《天下》記者來到台北車站四樓會議室。台鐵官員與中華電信首度透露，台鐵訂票系統正陷入兩難情境。

「我們發現黃牛駭客以非法程式大量訂票後，從四月起增加驗證碼辨識困難度，並在團體訂票系統新增動態鍵盤，黃牛案件已明顯減少。」台鐵運務處副處長顏文忠強調。

既然如此，為何最新黃牛駭客手法仍能入侵訂票？負責台鐵訂票系統的中華電信政府網路處科長賴麗貞解釋，訂票驗證碼若能數字與英文夾雜，才能更有效阻止黃牛大量訂票，「但台鐵擔心這樣會增加不便而引起民怨，我們只能在五或六個數字驗證碼之間做變化。」

顏文忠苦笑坦承，台鐵的確陷入是否便民的兩難。但他與賴麗貞都強調，台鐵與中華電信不斷提升設備後，一三年清明節就已做到「大量訂票也不會當機」，訂票系統已足以負擔大量訂票。

賴麗貞補充表示，「台鐵以為我們只有幾個工程師在監控訂票異常，」事實上，中華電信從台北機房到各地系統，重要節日共有上百人監控台鐵訂票系統，在防止黃牛上已盡了最大努力。

交通部常務次長兼台鐵局長范植谷則強調，「防絕黃牛的根本之道是提高供給面。」十七組普悠瑪號上路後，東部幹線車票在供給面可大幅增加，黃牛炒作的空間就比較少。

對於黃牛集團至今皆處易科罰金，范植谷則無奈地搖頭，表示「應該提高罰則」，才能對黃牛產生嚇阻作用。

律師李岳洋進一步指出，刑事庭法官普遍認為，車票黃牛只是「微罪」，黃牛若無聯合行為或大量訂票，也不容易適用公平貿易法，因此「修法加重『鐵路法』罰則比較有效。」若鐵路法以「訂票最大量做為罰金額度」，並明定「沒收不法所得」，「黃牛集團才會覺得痛，才會不敢輕易觸法。」

為了做好春節鐵路輸運，台鐵已宣布加開班次、鐵公路聯運等措施，但在沒有提高罰則之前，民眾都在睜大眼睛觀察台鐵與黃牛集團的鬥法。

誰擋了花東民眾回家的路？答案很清楚。一三年黃牛集團影響高達百萬張訂票的囂張行徑，一四年是否會再重演，對台鐵已形成嚴峻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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