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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7-22

行為嚮導技術(下):路徑選擇與效果差異

企圖透過設計來改變人們行為的技術產品,可以統稱為行為嚮導技術(behavior-steering technology)。上期提到,目前行為嚮導技術的主流設計可以分為兩種,一是以明迴路機制為主的說服科技(例如電腦彈出視窗提醒你省電),另一是以暗迴路機制為主的助推(例如路上間距越來越小的橫線讓你誤以為自己過度加速)。這兩個主流有個共同特徵,就是常常「有心無力」——設計者有心但產品效果無力。為何如此?因為它們走的是我所謂的「膜內路徑」(intra-somatic route)

行為嚮導技術(下):路徑選擇與效果差異,週刊編集 09,2018.03.10

到底什麼是「膜內路徑」?相信讀者早已想到,「膜」指的就是人類皮膚。不管是明迴路或暗迴路,技術提供的感官資料都必須被送進人類身體之內,交由大腦處理(無論你是否意識到),之後才有可能形成動作指令。換句話說,只要使用者的意識或潛意識無法收到或讀取這些資料,那麼設計者的企圖註定走向失敗。比如說,使用者完全看不懂螢幕上的圖示,或者近視嚴重根本看不清楚圖示,那麼他連受到影響的機會都沒有,更遑論因為影響而改變行為。

正是在這點上,我們可以仔細想想,真正推動使用者的,究竟是身體外面的資料(螢幕上的圖案、地面上的線條)本身,還是那些資料在大腦中的——被接收到、被解讀過——的「對應」?答案顯然是後者。這就是「膜內」的真正意思:不管是說服技術或是助推,發揮作用的「東西」其實在皮膚內,而不在皮膚外。說的極端一點,從膜內路徑的角度來看,直接刺激大腦形成某種神經衝動(例如在大腦插上電極引起某些幻象),其實和設計精巧的圖示或暗示沒有本質上的差異。

讓我們來看看與膜內路徑恰好相反的「膜外路徑」(extra-somatic route)。最簡單的例子,是這個專欄經常提到的緩速丘。緩速丘之所以有效,是因為如果駕駛無視於它高速開過,往往會得到明顯的回饋——身體陡然一震。這種不適促使駕駛減速。換句話說,這種行為嚮導技術給予使用者的不是資料,而是某種紮紮實實的物質框架。使用者並非完全無法脫離這個框架,但要付出的成本顯然高於隨手按掉彈出的視窗——駕駛很可能得購入避震器極好的高級汽車(當然,開直昇機也可以…)。

再舉一個例子:防止過度加速的油門。為了避免駕駛過度加速,車商可以設計一種「車速越快,重量越重」的油門踏板,只要駕駛越開越快(無論是否有意),油門就會變得越來越難踩,甚至在超過一定速度以後,駕駛必須使出極大力量才能繼續加速。這種油門踏板顯然比「減速慢行」的警告牌有用,因為就算駕駛看到警告牌時會放慢速度,我們也不可能在每條路上每隔十公尺就做一個警告牌。相反的,這種油門踏板一直跟著駕駛,持續且不間斷塑造駕駛的開車行為。

變速踏板是一種採取膜外路徑的行為嚮導技術

不同於膜內路徑,這種行為嚮導技術的設計,主要依賴身體外面的物體,大腦的接收或解讀與否並不重要。換句話說,採取膜外路徑的設計並不要求使用者意識正確解讀資料或潛意識確實接收資料的能力,而這種特徵使得這類設計通常能夠跨越文化藩籬。即使某個不暗中文的駕駛看不懂儀表板上「速度過快!」的紅色閃爍文字,他都能感覺到油門變得越來越重。當然,對於力強和力弱的駕駛來說,這種油門的嚮導效果有所差異,但這種人類身體的差異程度一般來說遠小於知識與文化的差別。

由於膜外路徑主要依賴技術的實體性(materiality),採取膜外路徑的設計者可以透過比較簡單的技術來達成目的,例如:建築。把電梯放在比較遠的地方可以增加住戶或訪客走樓梯的頻率;迂迴但有許多交會點的走廊可以促進人與人的相遇與交流。這類設計不訴求各種先進技術來偵測和分析使用者行為,只需要比較傳統的鋼筋水泥和土木技術。由此看來,建築其實是一種歷史久遠的行為嚮導技術,只是我們很少這麼看待。

雖然現今討論行為嚮導技術大多集中於採用膜內路徑的說服科技與助推,但真正且早已充斥我們生活當中的,其實是各式各樣的採用膜外路徑的技術物。看看窗外和身旁的馬路、巷子、安全島、大門、樓梯、走廊、圍牆…吧!如果沒有它們,我們的生活還能如此安全又有秩序嗎?有趣的是,這樣的設計一直沒在行為導向技術的討論與實做中取得一席之地,這點也可以從它「沒有正式名稱」一事看出來。

設計者為什麼不喜歡膜外路徑?他們的擔憂究竟為何?這些擔憂真的是問題嗎?往後的專欄,將會逐一回答這些問題。

行為嚮導技術(下),《週刊編集》第 9 期,2018.03.10
本文(不含圖片)原刊登於《週刊編集》第 9 期,2018.03.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