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種程度上講,克萊文·邦迪(Cliven Bundy)原來是一個粗鄙種族主義者,實在是太令人遺憾了。這名牧場主在聯邦土地上放牧,卻拒絕支付費用,並招來一群持械者來支持自己的抵抗。為何說遺憾呢?因為他的高聲咒罵讓保守派輕易脫了身,得以與他的行為劃清界線,而不必面對他們的運動已步入歧途的現實。
這場對峙的實質是對自由理念的曲解。對右翼的太多人而言,自由的概念已演變成,富人隨心所欲而不考慮對其他人後果的一項權利。
先從土地利用的小話題說起。出於歷史原因,聯邦政府在美國西部擁有大片土地,其中一部分向放牧和採礦等活動開放。與任何土地所有者一樣,聯邦土地管理局(Bureau of Land Management)對使用其財產的行為收費。它與私人擁有者唯一的區別是,無論從什麼角度來看,政府都收費過低——也就是說,沒有收足本可以拿到的錢,而且在很多情況下,收費之低甚至都不足以彌補這些私人活動帶來的成本。實際上,政府正在利用自身對土地的所有權來補貼牧場主和採礦企業,而出資方是納稅人。
誠然,暗中從納稅人的補貼中獲益的部分人,仍舊讓自己和其他一些人深信,他們是堅定的個人主義者。但實際上,他們只是狂野西部的福利寄生蟲。
這就意味着,將邦迪視為某種自由意志主義英雄的做法,說白了就是發瘋。試想一下,他在屬於鄰居的土地上放牛,但又拒絕為此付錢。那麼,這顯然屬於盜竊行為,而在別人試圖阻止盜竊的時候揮舞槍支,就變成持械搶劫。本案中公眾為土地擁有者的事實,不應帶來任何差別。
那麼,像Fox新聞頻道的肖恩·漢尼提(Sean Hannity)一樣,曾大張旗鼓地鼓吹邦迪的那些人,到底是怎麼想的呢?無疑,部分原因是對政府的普遍妖魔化——如果有人看似在反抗華盛頓,他就是英雄,別管什麼細節問題。但人們不禁要懷疑,另一部分原因與種族有關——不是邦迪露骨的種族主義,而是政府從勤勞的美國民眾手中奪取錢財來交給「那些人」的籠統觀念。戴着牛仔帽的白人,儘管從政府補貼中獲益,卻必然不符合這種刻板印象。
不過,最大的原因是——至少在我看來——邦迪鬧劇是過分簡化問題的副產物,而這種簡化似乎越來越多地成為美國右翼行為方式的核心。
曾幾何時,美國保守主義容納了關於政府作用的相當成熟的觀點。保守派在經濟學上的最高典範曾是米爾頓·弗里德曼(Milton Friedman),而此人主張,如有必要,可採取積極的貨幣政策來避免經濟蕭條。保守派也曾囊括了嚴肅對待污染問題的環保主義者;他們主張採用碳排放限額交易體系或排放稅等以市場為基礎的解決方案,而不青睞死板的法規。
然而,今天的保守派領導人看着安·蘭德(Ayn Rand)的小說、聽着羅納德·里根(Ronald Reagan)的演講而長大(里根的實際執政記錄要比傳說中靈活得多)。他們堅稱,私有財產權是絕對的,而政府永遠在製造問題,從不解決問題。
棘手的是,這種信念在當今世界裡完全站不住腳。在這個世界中,充滿了經濟學家所說的「外部性」——給他人帶來成本、但又缺乏經濟激勵來避免的私人行為。比方說,你或許想宣稱,農場主在自家田地的所作所為完全是他個人的事情;可是,如果他使用了污染水源的殺蟲劑呢?或者是讓微生物加速獲得抗藥性的抗生素呢?你或許想宣稱,政府干預向來無用;然而,還有哪一方能處理類似的問題呢?
好吧,一個答案是矢口否認,堅稱此類問題並非真實存在,而是妄圖奪取我們自由的精英主義分子一手炮製出來的。與這種反智主義一脈相承的是籠統的簡單化,吹捧那些不理這一套的所謂普通人。這就是右翼的《鴨子王朝》時刻(《鴨子王朝》是一檔講述美國路易斯安那州一家人經營獵鴨生意的熱門真人秀節目,2013年底因其中一人發表了反同性戀言論而引發爭議,一度遭電視台擱置,但經過一番關於宗教與言論自由的討論後,該節目得以保留——譯註)。
大家可以看到,給人留下快人快語的萬寶路硬漢印象的邦迪,恰好符合這種思維定勢。不幸的是,事實表明,他比人們想的更加口無遮攔。
我希望,這樁邦迪鬧劇至少會讓曾經支持他的一部分人反思,捫心自問,為何會落到聲援——儘管為時不長——這種人的地步?不過,我並不指望他們會那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