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隨寫 · 吉卜力工作室作品

風之谷 – 恆星之風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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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隻溫暖的手,輕拂過憔悴失意的臉龐;

是一對潔白的翼,悠遊於腐敗污濁的海洋;

是一雙清澄的眼,凝視著深淵虛無的過往;

是一顆堅定的心,指出了人類末世的方向。

(以下有風之谷漫畫劇情,請注意。)

巨大的王蟲在白砂遍佈的荒漠上無語的移動著,數十顆眼睛閃爍著湛藍的光輝,那深邃不可透視的膜中映照出如此哀愁地平靜。那不知是慈悲、是理解、是高貴、是批判的目光;那不知是罪孽、是依託、是寬厚、是悲傷的殼上,飛舞著 – 白色的雙翼。

一名少女乘著滑翔翼,靜靜地在黎明前的天空中飛行;跟那龐大的身影一同,沿著地平線的方向往曙光前進。少女的臉上有著慈愛的笑容,胸中有著豁達的氣度;心中有著對萬物的虔誠和對生命的信仰,這光芒難以逼視,卻又如此亮眼。

我們欽佩她、愛護她;因為她乃是人類心中的赤子,是末日的光芒,是希望與博愛的集合體。我們忘不了她,因為童年的生活中,她以某種偉大征服我們幼小的心靈,讓我們隱然知道生命的可貴與關懷的價值。

即使過了將近30年,理想的火焰依舊熊熊燃燒著,我們永遠忘不了那段史詩般的故事;那段由苟延殘喘的人類,與狂暴的自然交織而成的風之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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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之谷的娜烏西卡>

她是一切的開端,也是一切的結束。

她象徵著宮崎駿對現在這個世界產生的問號,她要去找出這個世界變成這樣的理由,要找出這片混亂背後的真理,理解自己從萬物中所感受的呼喊是什麼。

於是她毅然踏上了這場冒險,她所要面對的不僅是多魯美奇亞王國與土鬼諸侯國的戰爭,更是人類與兇暴自然的無盡鬥爭。一個少女的力量在時代龐大的渦流中能作些什麼呢?

歷史的綿延是一條長線,宮崎駿試圖描繪出鬥爭的螺旋最後末世的景象。在這個極端的情況中,戰亂以及疾病仍然困擾著人類,自然資源的競爭也持續著,甚至還具有攻擊性的生態系,這都反映出宮崎駿對於人類未來的悲觀主義。

看起來已經無可挽救的人類,卻出現了一個希望的象徵 – 娜烏西卡。她集神性、理性、博愛、平等於一體,代表著人類心中的救世主,也就是與大地締下和平條約的領導人。

娜烏西卡對於劇情的影響是如此戲劇性,與其說她是主人公,不如說娜烏西卡就是整部故事的解答,好比太陽系行星繞著太陽轉那樣,她本人就代表著宮崎駿對這個已經接近完蛋的世界提出的解決方法與價值觀。

同時以一位女性來說,娜烏西卡不僅有著純真可愛的性情與姣好的面容,還象徵著宮崎駿心目中救世主的形象,這種非以暴力統治世界而以理解實現大同的理念,似乎除了一名胸懷著滿滿的愛的女性之外,不做他人想。

鈴木敏夫於「思考『心之谷』的宣傳之際」(1995年)提到:

「比現實早一步實現男女平等,不,為恐造成誤解,應該說是實現女尊男卑的電影,應該是『娜烏西卡』吧-這麼說是因為我文章寫到這裡突然想到的。若要問為什麼,因為那是一個描寫少女單槍匹馬試圖拯救被男人們搞得天翻地覆的地球的故事。我們也可以將『娜烏西卡』解讀成一部所謂的對男人復仇的電影。關於這部電影賣座的原因,有識之士認為是片中凸顯出「人與自然」的問題之故。然而,實際上也可以看成因為角色鮮明又勇敢的娜烏西卡-一個預視新時代到來的女性人物的出現,喚醒了女性同胞沉睡已久的意識。」

只要敘述到「環保」、「飛行」、「人與自然的鬥爭」或「巨大的蟲」時,我們都會聯想起「風之谷」。我們在接下來好幾年許多電影裡看見它的影子,它沒有宮崎駿其他作品那樣親切,因為它的命題是嚴肅的,儘管它有許許多多可以探討的面跟可能,我卻認為「風之谷的娜烏西卡」是宮崎駿想往世人發出一個最大的「問號」,這個問號就是在人類與自然的依存性中間,作一個亙古的大哉問:

「我們是誰?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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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是誰?  娜烏西卡的神性>

「世界是如此光明燦爛,但為何…」

讓我們暫且來到15世紀初的歐洲,當時正屆英法百年戰爭期間,法國一個小農村的16歲少女也在狂亂的時代中挺身而出,她說她在村後的大樹下遇見天使聖彌額爾、聖瑪嘉烈和聖凱瑟琳,從而得到「神的啟示」,神要求她帶兵收復法國被英格蘭人佔領的失地。

她無畏的態度與堅定的信仰起初被嘲笑,但是在幾次準確的預言後,得到了上位者的注意與敬重,她最終掌握兵權,並且多次擊敗英格蘭人,還解除了奧爾良的危機,獲得查理七世的加冕。這個影響西方世界的奇女子就是:聖女貞德

為什麼當時的人會深信一個農村女子的話呢?這問題至今爭論不休,可以肯定的是,法國當時就如同風之谷的王國一樣,連年戰爭與惡劣的環境,國家已經到了生死一瞬的危急關頭,任何鼓舞士氣的事物都能派上用場;而且儘管反對者眾多,也幾乎無人異議在貞德的帶領之下,法軍確實所望匹靡,打了好幾場勝仗,不是僥倖可以理解。

身為一個上帝的子民以及神旨的傳達者,貞德清楚的認識到她是神所選定之人,連周遭的人也能感受到她那不可思議的氣勢,她就如同上帝之矛,摧毀一切阻擋在前的敵人。

反過來看娜烏西卡,在電影中段隱隱地就指出,娜烏西卡乃上天派來的調停者,這個藍衣使者降落在金黃色的草原上,連繫著失落大地的線索,並引領人們到蔚藍清淨的地方。

這個古老的預言是神的旨意嗎?娜烏西卡的行動是應運那註定之人嗎?

至少,在片中她並沒有刻意的迎合那人的形象,但是她心中炙熱的使命感,終究將她導引到了應該的位置,成為了應該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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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烏西卡的出發點並不是為了神旨,而是她所感受到的聲音,也就是萬物的心聲。儘管在電影最後,她以犧牲自我生命救贖全體人類的畫面,昇華至重生漫步於金黃草原時,每個人腦海裡都出現宗教般的聖潔意識,那幅圖畫也揭示了娜烏西卡隱然不言的神性,但是追根究底,娜烏西卡究竟生而為人或生而為神?或者說,娜烏西卡代表的是人性抑或人類心中的神性?

在電影與漫畫中一同在在顯示了娜烏西卡不可思議的博愛與慈祥,她愛好萬物,包括威脅人類生命的兇猛昆蟲;在漫畫中擁有東方宗教色彩的土鬼諸侯國更深化了這種想法,娜烏西卡多次與具有念能力的土鬼皇帝在精神的世界中對抗,如果娜烏西卡只是單純的凡人,怎能有匹敵對方的力量?

娜烏西卡所到之處不僅動物臣服了,昆蟲馴服了,在漫畫的末尾連巨神兵這種半神生物也降伏而甘作娜烏西卡之子。人類也是,上至王儲,下至平民百姓,左至神秘高僧,右至帝國霸主,無一不是在她面前落下眼淚深切懺悔,若要說這是一種領袖風範,已經不能足以形容。在「風之谷」的世界裡,娜烏西卡象徵著最終教條,她擁有著集體意識中的神性

這種神性並不直接來自上天,而來自於每個人心中最根本的需求:解脫、沒有鬥爭與煩惱、沒有生存壓力、萬物和平共處,共存共榮的世界。娜烏西卡開創了這種世界的可能性,她揭示著即使在人類的黃昏世代,萬物依舊可以為神,萬物依舊可以共存,這是娜烏西卡神性背後的目的,她就是希望的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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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風之谷」這個人類的末世中,人人都在追問著人類這個種族到底犯下了怎麼樣的滔天大錯?為何我們必須生活在腐海中忍受飢餓與連年不斷地戰爭?

然而只有非常少數的人真正去尋求這些答案,真正去尋求自己的出身,人類走到這一步境地的因果以及萬物共存之道。娜烏希卡的行動解開了人們心中的疑惑,並且以希望作為旗幟,要將人類這個種族引領到全新的方向。

擁有希望是不夠的,娜烏西卡尋求的是真正的解決之道;要成為神的使者之前,必須先成為真理的代言人。因此娜烏西卡雖然名義上是以多魯美奇亞同盟國的身份戰鬥著,事實上她更在乎真相;並沒有神派她去打倒土鬼諸侯國,但是卻有另一股力量推著她去探求戰爭背後的因素,探求人與自然的實際關聯,這就是我想談關於娜烏西卡的另一面:真理的探求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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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哪裡來? 娜烏西卡的追尋>

「連昆蟲都無法居住的死亡世界,乾淨又有何用呢?難道說我們本身就是污穢嗎?」

在貞德的四百年後,有一個人向自己問了「我們從哪裡來」這個問題,這個問題的解答卻遠超過他的預期,甚至開始質疑起自己的價值觀。然而隨著相關資料收集與年歲的增長,他越來越確信自己的推論是正確的,這個推論也震撼了人類的文明,成為有史以來最偉大的發現之一。

19世紀英國的達爾文在劍橋大學修習父親要求他學習的神學,然而當時開始對自然史產生興趣的他,偶然獲得一個機會能夠登上一艘船- 小獵犬號來進行長途的航海之旅。達爾文利用這個機會蒐集了大量的生物標本與地質資料,在回國之後花了數十年整理成一篇舉世轟動的理論:<物種起源>

這本書揭示了物種的起源與由來,並且說明天擇與演化機制對物種的影響,其中關於人類由來的說法,被教廷視為異端。達爾文近乎消失一般的低調避免了可能的肅清,一直到最近幾年,教廷方面才正視並公開承認他的重要發現與影響力。

生存在人類黃昏時代的娜烏西卡自然想發現腐海的謎團,腐海究竟怎麼誕生,其中生態系是如何演化,又是以什麼樣的機制生活著,一直是個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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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崎駿曾經這樣說明腐海:

「人類總是喊著要保護『自然』,講得好像自然總是需要人類的呵護一樣,然而現實的狀況是大自然是兇猛而無情的,人類需要發現的是與自然的共存之道。因此,我才會構想出一個充滿攻擊性的生態系。」

眾所皆知腐海有著致命的瘴氣,因此人人都需要帶著防毒面罩;只要不戴面罩,不出一刻肺部就會腐爛而喪失機能。而腐海的胞子又無孔不入,不僅生長迅速,與兇猛的昆蟲形成了共榮的生態系,能在一瞬間摧毀人類的城市。

娜烏西卡作為一個追尋者,並不單方面的把腐海或是昆蟲視為有害,而以對方的角度出發,設想為何她們要這樣作,其實這本身就有著超脫自身種族的愛在裡頭。以人類的歷史來看,攻擊我的我一定報復他,怎麼可能去深刻瞭解對方的文化底蘊;更別說對方是狂暴的昆蟲。

好萊塢的角度來看,這些昆蟲都得被我們充滿肌肉的主人公以高射速機關槍擊斃。異形、戰鎚40K的泰倫蟲族以及星艦戰將中的昆蟲都被無情的屠殺,怎麼可能有人會去過問蟲兒寶寶過得好不好呢?當然部份原因是這些昆蟲從不會眼睛閃著湛藍的光芒告訴你:「Hey man, love & pea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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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烏西卡不僅不懼怕昆蟲,還研究腐海的生態系,說她是動漫界少數的生態學家也不為過。她找到了王蟲的食糧蟲糧木並以地底未受污染之水作培養,發現完全不會散發出瘴氣,也長不高大。當時邊境劍客猶巴看見非常驚愕,娜烏西卡的行為無疑是拿自己的命開玩笑,她卻不惜這樣也要瞭解生命背後的運作方式,這就是科學精神。

電影進行到一半時,有著娜烏西卡與阿斯貝魯在腐海底部的對話,娜烏西卡發現了腐海竟然是一個巨大的淨化性生態系,在潔淨並排出人類世界的餘毒後,就會結晶而死亡。當年的我為了腐海恐怖的另一面感動不已,沒想到腐海有著這麼偉大的情操,我們應該要更加保護自然…

沒想到多年後看到漫畫版更讓我震驚數倍,原來整個腐海生態系包含昆蟲全都是舊世界的人類基因工程所創!用比喻來說,腐海生態系是一個功能化的程式,當潔淨完整個世界後這個生態系就會進行自我毀滅:植物結晶化,而昆蟲也因沒有植物而滅絕。換言之,他們之所以能長得這麼大的體型,就是因為舊世界人類的遺毒。

宮崎駿有著這樣的表示:

「 有人把大自然想成和善的,認為它生出腐海來試圖恢復被人類污染的環境,一定會造福人類,這根本是瞎說。這算哪門子美得冒泡的世界觀?抱持這種觀念乃是人類最大的問題 – 在寫『風之谷』的過程中,我漸漸有了這種想法。」

在漫畫的尾聲中,娜烏西卡透過進入舊世界人類保存的遺跡瞭解了她們的想法,娜烏西卡終於明白,他們自身也已經演化成沒有毒素就會死亡的人種,與腐海一起生存了這麼久,最後反而成為無法脫離腐海的一群。

追尋的最後,娜烏西卡理解到了現階段人類的真相與世界之謎,她反而陷入了巨大的矛盾,但有一件事情很清楚:我們還活著,這些人造物也全都是生命,這些事實是不會改變的。

只要是生命,就會自己尋找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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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哪裡去? 娜烏西卡的抉擇>

「藍衣人非救世主,她只是顯示出前進的方向。」

娜烏西卡之所以有別於所有宮崎駿底下的角色,在於她不是從自身利益出發;她所有行動的出發點均是出於「理解」。

乍看之下她背負起一個小王國的命運而踏上旅程,但是她也不能不管其他人與昆蟲的命運;她無法對任何生命撒手不管,只因她能聽見萬物的心聲,因此當生物對她敞開胸懷時,她也同樣敞開胸懷面對它們,用真誠與愛去聆聽。她期待一個終極的解決方案:沒有戰爭、沒有瘴氣、沒有仇恨、沒有遺憾、人類能自由自在的生活在清淨的環境之下,共存共榮。

這是一個極高的理想主義與烏托邦思考,同樣的,這也是宮崎駿先生本人的盼望。他對現實狀況十分悲觀,有時還會發出讓小草統治世界的驚人之語,但我相信在他心底深處仍然是深愛著人類,關懷著我們社會的。

一個人怎麼設定背景世界可能代表著他對現實世界的看法,而一個人怎麼設定主角則是代表著這個人在這個世界理想的處世之道。宮崎駿花了十幾年,把它的問號一個個拼湊,一個個摸索成一個充滿哲學辯證的故事。他不可能知道最正確的解決方案,但在「風之谷」漫畫的最後,他提出他最喜歡的解決方案:

「讓生命選擇他自己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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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天生自由意志在我們的軀殼上發言,無論我們是一隻蟲、一顆樹、一株小草或是一個人,我們有權利決定自己的命運,我們不需要照著先人的遺志履行被詛咒的人生,因為這些生物一直是這樣自己生活下來,自己茁壯成長而找到出路的。

天擇也好,神選之路也罷,宮崎駿極力想要脫離人類技術掌控世界的思想,尊崇生命本身的意志,撇棄加諸其上行使的任何力量。這是他對現世人類丟出的問號,對舊有價值的否定而回歸本初的可能;並重新肯定生命的尊嚴與價值,揚棄人造科學,尊崇萬物有靈以及個體意志。

娜烏西卡對著修瓦陵墓的生化電腦說道:

「那東西本身就是對生命最大的污辱。」

儘管那台電腦包含著所有舊世界人類的技術與解救方法,也有著清淨世界的可能,甚至可以算是人類生活在這個污染的大地上最後的希望,她仍然堅定的否決了。

風之谷跟多魯美奇亞王國的人口都在逐年減少,居民石化跟連年不斷地戰爭都已經耗盡了國家的資源,娜烏西卡卻代表著全人類單方面的拒絕了任何挽救的可能性。

在娜烏西卡義正詞嚴的否決可能的改變時,電腦認為她將妨礙淨化計畫而指出娜烏西卡是黑暗,是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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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烏西卡回應道:

「王蟲的溫情與友愛就是從虛無的深淵裡誕生的!」

電腦:「妳是危險的黑暗!生命是光!」

娜烏西卡:「不是,生命是在黑暗中閃爍的光!

娜烏西卡:「既然一切都是來自黑暗而回到黑暗裡去的!那麼,你也回到黑暗裡去吧!」

電腦:「你們都是希望的敵人!」

演變到這個辯證之處,娜烏西卡的雙重性其實表明無疑了。

猶巴在漫畫的尾聲有講到土王人民預言的細項,其中大家都很熟悉藍衣之人引領失落大地的線索,但猶巴也提到藍衣人死神之說,並指出這只是古老預言的兩面雙重性,很多民族的預言與神祇,的確都擁有著兩面的象徵;擁有慈悲之心造化萬物的女神,同時也是毀壞一切的混沌破壞神。

娜烏西卡實際上,可能做了一個毀滅人類未來的決定。這個決定賭上的是全人類的存亡,籌碼則是:相信生命本身

發現生命的雙重性:是污濁與純淨並存,是光明與黑暗並存,是活著與死亡並存。

否定污濁、黑暗、虛無與死亡不能證明生命的價值,瞭解這是生命的另一面,才是重生的開始。她這趟旅程所見所聞讓她發現生命的韌度與多元性,明白用更宏觀的角度去看世界能看見怎麼樣的關聯存在你我之間。

而這層關聯正是現代的人類應當去體會、去理解的與自然共存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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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下去>

娜烏希卡

瑟爾穆,你帶我去看過的那腐海盡頭,世界真的復活了。即使我們的肉體無法承受那種潔淨…就算下一瞬間肺就會噴血,我也要像鳥兒般的飛過去。我相信我們可以一次又一次地活下來。

腐海中的胞子,只為了讓一顆能發芽,一次又一次地不斷飄落,還沒發芽就死了的多的數不盡。

我的生命,有已死的十個兄姐在背後支撐著。

無論是再悲慘的生命,都可以靠自己的生命力活下來…

在這個星球上,生命本身就是奇蹟。

瑟爾穆

娜烏希卡,這是我和妳兩人之間的秘密。

活下去吧!就將一切交給這個星球。

一定…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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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許就是那戴著黑框眼鏡,長得有點像紅豬的人在畫紙上寫出的最後註腳。儘管他寫的故事暫時告一個段落,但我想他很高興故事以某個形式結束了。

宮崎駿十多年的思想軌跡,畫出來的並不是一個個句點,而是一個個問號。我從不覺得,「風之谷」試圖提出什麼「答案」,因為根本沒有所謂的正確答案。

這部如同新時代「奧德賽」史詩一般的巨作,其實充滿了矛盾與掙扎。我們可以看見他所描繪的娜烏西卡在一團混亂污濁中奮鬥,試圖將事情導向正確的方向;但是後來他自己發現,沒有正確答案,也沒有正確方向。

他所製作的電影多半有一定的時間長度與劇情需求,就像最前面提到的包巾一樣,有開頭有結束。儘管感想因人而異,但大體結局都是圓滿的,令人意猶未盡的。唯獨風之谷的漫畫,讓人讀完感受到的是一個長長的嘆息。

 

如果故事結束在一個金黃色草原上幸福的笑容,或是清淨腐海森林裡一個優美的步伐,我們都會如負重釋,就像我童年看完電影版一樣,在夜裡夢見自己騎在巨大的王蟲上奔馳。

但是我想宮崎駿無法給予人類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儘管新的風之和子誕生,新的女王再臨,有些事情就是沒辦法回到一開始那樣圓滿。我們只能做出一個又一個的抉擇,永遠不知道它們會帶來什麼樣的未來。

就像他當初把「奧德賽」裡那個博愛的吟遊詩人與日本的愛蟲公主結合成娜烏西卡一樣,他把這個理想輕輕的放到這個世界裡來,如同自己的親生子女一樣,靜靜地觀察她的改變。

我們不知道這個渺小又脆弱的雛鳥能不能順利長大,但是我們必須相信這個理想所帶來的必要抉擇,不論結果為何,至少這隻飛鳥能夠飛出屬於牠自己的天空。

在一望無盡的湛藍天空裡,我們希望牠能夠飛得又高又遠,遠遠離開煩惱與憂愁…

展開牠的翅膀,勇敢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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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之谷 – 恆星之風 (下) 有 “ 16 則迴響 ”

    1. 感謝你的支持^^

      我一直都很期待網友的回應,不管是好的壞的,
      既然是網路就應該表達出真實的想法~大家討論才有東西聊嘛~

      以後有空也常來逛唷!

  1. 我也非常喜歡風之古:D

    覺得你的心得寫的很的好(Y)

    也謝謝你願意分享卡通裡所沒有的故事情節!!!!^_^

  2. 我在今天看完風之谷的漫畫版 內心激動不已
    你的筆觸細膩而令人舒服

    大自然、生命、人類,
    我喜歡你提到神性的那部分,
    修瓦陵墓認為自己是神,
    但那屋西卡說每一片葉子、小草都是神,
    我聯想起阿凡達裡納美人與自然共存的世界。

    或許那會是人類生命的答案,
    這只是我的小小想法:)

  3. 文章提到腐海深處潔淨後的世界目前的人類是不能生存的(瑟爾穆,你帶我去看過的那腐海盡頭,世界真的復活了。即使我們的肉體無法承受那種潔淨…就算下一瞬間肺就會噴血,我也要像鳥兒般的飛過去。我相信我們可以一次又一次地活下來。),
    但是動畫再開頭又有說人類無法不戴面罩存活在腐海, 這兩者似乎矛盾.
    姑且當作人類應該是無法存活在腐海而能夠生存在潔淨的世界

    那烏西卡捨棄舊世界人類的污染解決方案不用, 不過好像沒有提出另外的解決方法?
    腐海是自然淨化用的基因工程生態系統的話, 表示這些動植物都是有目的的被創造,
    所以才會在淨化完成, 也就是可利用的營養(毒素)來源用光之後會自然消逝,
    而那烏西卡因為不想讓這些生物隨之死亡所以才捨棄舊世界的解決方案? 我的理解是這樣.

    但從起源來說, 腐海本身相對於汙染前的世界就是不存在的生物,
    而人類應該算是從汙染前的世界延續至今的生物,
    汙染前世界的生物應該大多數在汙染發生時就死光了, 人類因為有智慧與科技才生存下來,
    若是要捍衛腐海的生存權, 等於要讓汙染持續?
    人類當初是因為有科技的保護才存活下來,
    若是捨棄舊世界科技的保護直接進行天擇應該也是一樣滅亡.

    所以那烏西卡身為領導者, 斷然拒絕拯救人民的方案, 讓人民接受天擇
    這種抉擇是不明智也很自私.
    有可能絕大多數人民會因為這個決定而死亡, 只有基因帶有抗性的一小部分族群能夠存續,
    也可能全部人類都無法存活而滅絕(地球演進到人類出現前已經滅絕過無數物種了).
    因為一己的想法而決定其他多數人的生命, 是很自私也與暴君無異.
    當然, 生化電腦似乎是那烏西卡取得的, 所以有權決定要不要用,
    那這樣應該把領導者的位置交給別人,
    而不是以個人的身分決定不用又不以領導者的身分找尋其他替代方案讓人民天擇.

    人類能夠生存至今是因為人類有智慧能發展科技,
    這也是沒有利爪與神力的人類能夠存活的最強武器(但是許多演化上的近親一樣滅絕了),
    去除這項因素也只能被動接受天擇.
    那烏西卡捨棄人類賴以維生的科技等於讓人類被動的承受可能全族滅亡的命運.

    1. 這位版友,你說得很好。因為這正是我當時看完風之谷的感想之一。

      說實在當時我確實思考了很久。先回應您的第一段吧。這個部分是有解答的,儘管動畫跟漫畫是兩個平行世界,但是這點倒是一致的。也就是娜烏西卡所存在的人類世界實際上無法接受高濃度的腐海劇毒,這也是為什麼要戴面罩;但是「也無法接受完全乾淨與我們今日相仿的空氣」。後者是漫畫中才有說明的部分。

      也是說娜烏西卡那時候的人類其實空氣品質遠差於我們今日,但是他們是適應著那種濃度而生長的。如果乾淨回去我們這時候的水準他們無法承受,而更深入腐海那種更濃的濃度他們也無法承受。

      你可以想像成在海中特定區域巡游的魚類,他們無法進入深海,但是也不能接受被捕上岸的水壓。

      至於接下來第二段之後您所提到的部份我也做了一番思索。這就是為什麼我文章最末提出那個【娜烏西卡】其實同時是【救世主】跟【破壞神】這一個雙面角色。娜烏西卡最後的決定自不自私呢? 的確,或許是自私的。有沒有可能絕大多數的人類因為這個決定而死亡呢? 有可能。

      這個地方的辯證真的很微妙。也是從小慣看宮崎駿電影長大,習慣接受他溫馨完美結局的讀者所常常不能接受的一個地方。我甚至認為如果你看風之谷漫畫對此時娜烏西卡的決定竟然沒有一絲質疑,表示你不是價值觀十分獨特、就是沒有真正追隨整部「風之谷」的思想核心。為什麼這樣說呢? 因為就如你所講的,為什麼科技就一定要扮演那樣醜陋的角色呢? 為什麼娜烏西卡一個人就能否定舊世界所存留的意志呢? 誰給了娜烏西卡這份領導權,或者說誰給她這樣大的權力能夠獨斷的決定人類的未來?

      而娜烏西卡真的有做出更好的替代方案嗎? 實際上她沒有。至少就漫畫最末的敘述,娜烏西卡並沒有做出替代的選項。她讓所有的人類繼續進行天擇,相信生命而活下去。

      這個決定…真的可能是宮崎駿所有作品,至少是讀者最無法接受的一個決定。我有個預感,宮崎駿開始畫這部作品時就知道它無法有一個完美的結局,因為它探討的東西正是我們現實這個世界的【出路】。宮老只能藉著娜烏西卡的發言講出他心中的期望,他個人反對繼續用科學的力量操控未來,他認為自然遠大於人類,人類應該去遵守自然的天命抉擇。我想這是他最後思考再三的結尾由來。

      這就是為什麼我提到娜烏西卡的神性,以及她持續進行探索的原因。宮崎駿想藉由風之谷這趟旅程讓我們看盡人類運用科學醜陋的一面,讓我們了解人性溫暖的一面,並且,使我們了解自然的偉大與可畏。所以他不認為【人類必須擺在第一位】,他藉由讓娜烏西卡能聽到【萬物的聲音】來使讀者了解並不是只有你人類最尊貴,其他生命擋你的路都該死,每個生命活下去的權利是等價的。

      這也正是我文章前頭提到,娜烏西卡【她甚至不站在人類這邊】,她站在的是超越人類種族的那邊。一個俯看的視角,這也是我不得不提到神性的緣故。所以最後當她做選擇時,她的價值觀並不以保住人類性命為第一優先,如果保住人類性命然後風之谷的故事又重演一遍的話,對她來講這就毫無意義了。人類可以活下來但是自然會被屠殺,就像我們現在生存的世界一樣。

      所以她堅定的,選了另一邊,天擇之路。命運甚麼的,就讓老天決定,不過,我們人類自己會堅強的活下去。這就是娜烏西卡最後因為出發點不同,而做出完全不同於一般人選擇的理由。

      我也認為正是你提出的這點,讓風之谷這本其實充滿矛盾的漫畫,變得十分獨特以及經典。

      最大的原因在於:

      「藍衣人非救世主,她只是顯示出前進的方向。」

      這些其實我全文都有涵蓋到的。如果你有這個極大的耐心XD 閱讀第二次你會發現。

      感謝你的思考與回應。

      1. 版主解答的很好。請容我在此做小小的補充:如果根據這位板友所說的把決定權交給其他人來運用陵墓科技的話,歷史只會重演。因為那就是神聖王帝的故事寫照。他當年和之後的娜烏西卡一樣踏上了旅程來到陵墓尋找答案,但是他最後決定了依賴前人遺留下來科技,結果仍然無法拯救任何人,也拯救不了自己,反而更加沈淪。

        我想這也是宮崎駿所有作品裡都有表達的:人類製造出來的東西有好有壞,不能完全依賴,應該要靠自己,自然而然的跟隨大自然的步伐生存下去。

        既然腐海已經從生化物變成了如今大自然的真面貌,又有誰能夠評定人類在很久的未來,不會自然而然演化成能夠活在腐海過後潔淨的世界呢?更何況陵墓的主人很早以前就已經死了,他們當初的盤算有否預視到未來的自然演化都是未知數。但是這都不是最重要的,重點是你要活在死人為你設定的未來或者依靠自己的想法活下去呢?

        另外,不知道版主有否發現宮崎駿往後的電影作品都和《風之谷漫畫》有著一脈相傳的脈絡?版主又如何看待《魔法公主》這部《風之谷》的延伸作呢?

        1. 你說得不錯,宮崎駿確實一直想保持著「生命的自由意志」這件事。有人問他退休後的計畫,他說了一句:「我是自由的。」這真的是很微妙的一句話。

          至於宮崎駿的作品是否一脈相傳,或是作品間是否有互相延續的主題;我個人的看法一向都是「各個作品都是獨立的」,但是宮崎駿本人確實在每次創作的作品中都能看出一些想重複表達的意念或想法,我認為我們可以看成他想要創作不同的主題,甚至在創作的過程中也不知道確實會發展成什麼樣子(宮崎駿本人提過),但是創作的發想,那些創作的原動力中,那份熱情裡包含著一些東西是一再出現的。

          儘管如此,我一向不喜歡把一個人的作品概括觀之;容後我繼續闡述吧。畢竟還沒寫我最喜歡的作品「魔法公主」,實際上這些幾年前的文章當時是計畫把1996年前的吉卜力作品先寫完,之後再寫1996年之後,所以未來會在「魔法公主」一篇中寫到。

  4. 您好,我在为制作一个介绍风之谷的视频搜集资料的时候,无意中点了进来。你写的文章很深刻,帮助我更好的理解了这部作品,非常感谢。

    不知道您取名Cervantes是否跟堂吉诃德有关呢?哈哈,那是我最喜欢的一部作品了。

    1. 「風之谷」這上下兩篇是我花了最多心力寫的,實際上我希望能夠濃縮成簡略一些的版本,但是如果考慮這篇是針對漫畫版而寫,那落落七大冊的篇幅實際上這樣是差不多的。不過也因為內容牽涉到漫畫,沒有看過的網友可能會覺得這篇讀起來比較陌生,因此收到您的反饋感到很高興!也謝謝你!

      Cervantes確實跟唐吉軻德有關,知音難遇,回覆的晚了些,但還是祝您一切順心!

  5. 有點小感想,宮崎駿與「環保」人士其實理念是不同的;差別在於人為與否。

    宮崎駿可以說是環境生態上的自由市場學派,反對一個中心化、預設、計畫等等….主導性太強的東西。

    在這裡來看首先是「人類自我中心的思想」,再來是「主導性過強的科技」。這兩樣東西對生態而言,猶如中央集權之於市場自發秩序。

    以一個單一的、知識有限的、預測性的小東西,想來支配更多元、無限的、自然的世界,最後只有失敗一途,還會反嗜自己,帶來苦難。

    宮崎駿是為人類好啊,這種不智的行為,最終大自然仍在,消失的只是人類阿。

    若納烏西卡跟隨初代神聖皇帝的步伐,那漫畫中瀕臨生態崩潰的人類想必會全部死光吧;而電腦中的新人類還只是DNA呢。為了一個尚不知有用沒用的遠古人類復甦計畫,犧牲已經有的生命;猶如花光儲蓄去買樂透一般,無知可笑!

    只有人類去除中心化,每一個人對生存的真實態度,成功者成存失敗者淘汰,經過不斷失敗與嘗試,人類必然能走出最大機率的生存可能性。

    誰說宮崎駿是環保,他推行的是真正的人類保護運動啊。

    1. 上面打的太急,只有人類去除中心化,讓每一個人類自己去面對生存選擇,使成功者生存而失敗者淘汰,最終人族生存的機率,會遠高於由一個遠離真實生態環境、不知何為生存的中心電腦所預設、計畫的高很多很多。

      讓每個生命自由,是最有競爭力、最佳的選擇。

      而做出這一決定的,是來自窮鄉僻壤、生存第一線與生態最親近的小人物那烏西卡,而不是來自帝國中樞、手握大權、具高等科技的其他人。

      以及風之谷在中央政府權力管轄之外,只是一個半獨立的小自治區等等。
      這樣的安排是有意義的,可以說正是人類的多樣性、去中心化,誕生了那烏西卡拯救了人類。

      1. 你說的很有道理,我認為正是這點讓風之谷有別於太多人心中的想像。我不禁用了「聖女」來形容娜烏西卡,因為她的胸襟與視野已經超越了世俗,用包容而真切的心來面對一切事物。感謝你認真地回應,我很有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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